孔子論“政”與“正”
來源:學習時報作者:李文文 2025-01-13 11:06
孔子勞心于政治,這源于儒學的根本關切。孔子思想中沒有“兩個世界”(今生、來世)的說法,他信奉現實現世的生活世界。在孔子看來,老年人安享晚年,朋友間信任交往,年輕人懷抱理想,化行俗美,民生和樂,這是理想世界應該有的模樣。讓天下成為對人類而言更美好的所在,參與政治就比其他一些事務更緊急、更有必要。唯有建構有序、和平、穩定的政治體系,才可能真正改善人民的生活,為百姓的幸福安康提供最直接、最根本、最長期的保障。
為政的本質在“為正”
《學而》作為《論語》首篇,由“學”打開入道之門。行走在通往理想之境的大道上,要做人、要做事,這就是廣義的“為政”了。然而,做人做事需要和平有序的社會環境,為了有效地實現這一點,在紛雜的社會治理體系中,聚光燈將會敏銳地映照于社會的決策系統、管理系統,即人們通常情況下所理解的“政治”,孔子所論述的“為政”一般情況下也是就這個層面而言的。《為政》篇緊隨《學而》之后,這一編排,足以見得政治在孔子學說中的重要地位。
孔子論述政治,重點不在于進行政治概念的界定和探討,他采取了啟發式的言說形式,引導從政者投身于政治的現場,并在這一過程中實現政治的本質。孔子常常將政治與“正”并舉。例如,《論語·顏淵》中,季康子問政于孔子。孔子對曰:“政者,正也。子帥以正,孰敢不正?”《論語·子路》中,子曰:“其身正,不令而行;其身不正,雖令不從。”《論語·衛靈公》中,子曰:“無為而治者其舜也與?夫何為哉?恭己正南面而已矣。”
孔子深刻認識到物質基礎、軍事力量對于社會秩序的重要性,同時,他也看到了另外一種更本質的力量對秩序帶來的更加深層的影響,那就是人心與人性。如果政治不能起到引導人心、治人之情、化民成俗的作用,將背離它最本質的使命。
在社會秩序建構的過程中,政治往往面臨復雜的價值抉擇。這種抉擇反映著為政者的智識,也將帶來不同的治理結局。政治關乎在相互競爭的觀點與利益之間作出抉擇,如果無法有效而協調地將這些選擇付諸實踐,人們便會處在戰爭狀態之下,會導致災難性的后果。這種戰爭的存在是普遍的,甚至涉及每個人,關乎時時刻刻。《禮記·樂記》云,“強者脅弱,眾者暴寡,知者詐愚,勇者苦怯,疾病不養,老幼孤獨不得其所”,即是對此種“戰爭”及其惡果的形象描述。正是出于對這一現象的理性認識,孔子重視維護權力的公信力。而為了保有權力的公信力,他們將引導、教化人心之正視為權力的天職,達成政治的真正威力。
為政者貴在“帥以正”
在政治體系中,理想的為政者或權威具有重要作用,這在諸多學派中具有共識,孔子對于他們的作用模式有自己的看法。
孔子談“無為而治”,曰:“無為而治者其舜也與?夫何為哉?恭己正南面而已矣。”就在這一章,孔子不僅談舜之“無為”,還論他“何為”的問題,以此將“無為而治”與“恭己正南面”形成了一個串聯結構。因為有了恭身修己、以正君位這樣強力有為的前提,才有了無為而治的結果。孔子認為,理想為政者的作用模式,在于正身修己,成為典范,隨之而來的是,百姓們爭相仿效,天下趨之若鶩。這其中蘊含著孔子政治學說中一個至關重要的底層邏輯,即權力的行使在于權威發揮作用,而權威作用的發揮深深扎根于行使權力者本人的典范行為。當為政者的典范行為直觀地呈現時,示范作用就相應而生了,即被影響者通過觀察,產生聯想,得到啟發,進而復制或模仿,誕生了自己的行為范式。孔子將這種具有高度作用力的典范行為凝練為一個字——正。“茍正其身矣,于從政乎何有?不能正其身,如正人何?”
孔子論“正”,并非經由抽象的思辨,而是將它落實到“正身”,表現為威儀動靜。修身之要就是為政之本,自身的素養,就是從政者最大的資本。
在孔子看來,比起使用威脅的手段迫使他人服從,激活人內在的自覺,進而主動跟從的方式要高級得多。應了一句話:一個人是什么,比他灌輸了什么,影響更為深遠。
建構“天下”之“正”
在西方傳統中,或大或小的各種利益集團之間在爭斗、沖突中相接,最直接的問題是:你為誰而戰?何人得益?他們將角逐與分配視作核心問題。孔子卻不這么看,他構建了中國傳統社會思考政治問題的一個基本維度:天下要怎樣才能安定?政治的對象是“天下”。“天下有道”“天下治”應該具有何等模樣?應該如何建構“天下”之“正”?
解決這個問題時,孔子的學說常將“家”“國”與“天下”并談。“家”指卿大夫之家,“國”指諸侯之國,“天下”指溥(普)天之下。這一組概念皆有統治范圍的義涵。中國古人視普天之下都是中國的疆域,這貌似和他們有限的地理知識和想象有關,其實并不盡然。必須要注意的是,儒家所論“天下”與今天的民族國家概念完全不同,在更多的情況下,它并不特指某一固定的統治區域,沒有某個確定的地理空間,往往是對統治權的泛指、虛指。而一統的文明正是“天下”這一“虛指”最實在的支撐。那么,這種文明最大的特點是什么?這也是“天下”觀念最核心的要義,這一要義呈現在“天與天下”的語言結構中。
在“天與天下”的語言結構中,“天下”觀念最原初、最本質的寓義得以彰顯,蘊含著古代中國人對“天”之“下”之存在方式的思索。無論孔子說“天下有道”,抑或“天下無道”,都是以“天道”為坐標,在此基礎上展開相關論述。儒家文化所理解的人類理想文明圖景的型構,正錨定在天地之間,與天道相應相輔相成是“天下”這一文明觀的標識。孔子極力描繪“天下有道”的理想社會,這些話語無一不以天、天道作為參照坐標,孜孜以求天與天下的良性互動。
中國傳統社會視政治的對象是“天下”,上應天道,下涉天下之民、世界秩序建構,即當時意識所及之全人類。也就是說,政治為天下之公器,理應為天下人謀福祉,不為某部分人所專有。孔子之所以稱頌西周初年的政治盛舉,在于它實現了“天下之民歸心”的目標。
孔子侍坐于哀公,哀公曰:“敢問人道誰為大?”孔子對曰:“君之及此言也,百姓之德也!固臣敢無辭而對?人道,政為大。”公曰:“敢問何謂為政?”孔子對曰:“政者,正也。君為正,則百姓從政矣。”好的政治理應贏得民心。孔子視“正”為政治的本質屬性。相應而言,從政者自身正、引導正、樹立正,則是孔子提出的實現秩序與文明的方案。這一思維使得孔子的政治哲學具有整全視野,它向上、向外拓展,超越民族國家,也向下、向內滲透,進入個體自我。
編輯:宮英英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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