梁漱溟:寧在一思進,莫在一思停
來源:大眾新聞客戶端作者:盧昱 2025-04-16 15:42
4月5日,“梁漱溟與濟南——跨越一個世紀的文化對話沙龍”在濟南舉行。梁漱溟先生長孫梁欽元攜弟弟梁欽寧,與宋遂良、張柯等文化界人士齊聚一堂,以“儒者心性”為軸,展開了一場深邃而溫暖的思想交流。
“老根”上生發出“新芽”
20世紀20年代,梁漱溟先生在齊魯大地播下思想的種子。百年后的今天,他的智慧依然在這片人文沃土中生根發芽。活動現場,梁欽元深情追溯了祖父與濟南的百年因緣。
1921年夏,梁漱溟應山東省教育廳之邀來濟南作演講,演講題目為“東西文化及其哲學”。他在當時激烈的反傳統文化潮流中獨樹一幟,竭力提倡儒家文化的真精神。梁漱溟在演講中說,面對西方文化的沖擊,中國文化應該在保持自信的前提下,有選擇性地進行學習,否定全盤西化。這場持續數日的演講座無虛席、反響強烈,其內容也成為同年出版的《東西文化及其哲學》一書中的主要組成部分。
梁欽元講到,梁漱溟先生認為中國傳統文化的優點有兩個,用十個字可以概括:“向上之心強”與“相與之情厚”。前者強調中國人反對躺平、追求進步的根本精神,后者則凸顯了重情義、重人倫的文化特質。梁欽元認為,這十個字穿越時空仍與當代人的追求高度契合。談及梁漱溟以高中學歷取得卓越成就的原因,他特別指出對生活的極致認真是關鍵。“這種態度讓他成為值得我們反復思索的典范。”言語間,梁漱溟先生治學為人的身影仿佛重現眼前,令在場者無不動容。
1924年,對梁漱溟來說,有著特殊的意義。這一年,他辭去了北大教職。憑借在北大日益遠播的名聲,他本可繼續往繁華熱鬧里走,卻毅然離開北京,投身最基層的鄉村、最底層的民眾,沉入當時中國最貧苦最沉寂的地方。這份枯木蒼然中的濃烈,印刻在了他行跡中:1924年赴山東曹州辦學,1928年在廣州開辦鄉治講習所,1929年北上前往江蘇、河北、山西等地考察鄉村,同年在河南輝縣參與村治;經歷了迂回曲折的百轉千回,1931年梁漱溟最后落腳山東鄒平,開始了長達七年的鄉村建設,直到日寇入侵山東,終止于戰火中。
這樣南來北往的經歷、思索,讓梁漱溟愈加明白,彼時中國近百年歷史可謂鄉村破壞史,國際、國內的壓迫,天災、人禍的摧殘,使得鄉村命運日益沉淪。此時,作為真誠的儒者,他懷揣儒家文化理想,落腳于儒家文化誕生的傳統農業社會的深厚土壤,盼望中國文化的“老根”上生發出“新芽”。
真力量從鄉村醞釀
“真力量要從鄉村社會中慢慢地醞釀出來”,此呼喊如深夜振鐸,在鄒平的天空回響。梁漱溟對此,寄予很深期許:“鄉村建設,實非建設鄉村,而意在整個中國社會之建設。”在梁漱溟的設計和推動下,鄒平鄉村建設不單興辦教育,還包括縣政改革、興修水利、推廣科學種田、發展農副業生產以及組建金融流通處、信用合作社、林業和蠶業合作社、衛生院、鄉村自衛隊等,涵蓋了經濟、政治、文化各方面,個中甚至涉及了制度上的建設。
梁漱溟探索的鄒平模式,備受社會關注,各界名流和國內外專家學者紛紛前往鄒平參觀考察。有人高歌贊賞,也有人尖銳批評。在友人憶述里,“鄒平每年只有兩三天下雨,民眾膚色紅紫,自然條件極差。”梁漱溟本可安居北京,過閑適生活,他非但不,還攜妻兒一同住在鄒平。
梁欽元在分享中提到,梁漱溟先生曾言,孔子人生態度的首要之處在于“人生是樂的”。面對當今社會的焦慮與內卷,他呼吁人們從日常中尋找真正的樂趣,“克服困苦后的欣然和諧,源于我們如何看待人生的點滴。”同時,他特別推薦了梁漱溟1937年于山東撰寫的《朝話》,“文字平白樸實,但是意味雋永,與我們的生活密切關聯,對我自己,對我周圍的朋友都有啟發。我時常會拿出這本書來一讀再讀,我也希望大家能夠從這本書里頭找到自己人生的方向。”
歷史的景深推到1935年前后的鄒平,穿過村落中一排排低矮的茅檐,越過青山、河溝相繞的曠野,牧人們驅犢趁曉耕。沉睡了一夜的鄉村,在東方翻滾出魚肚白時,蘇醒了。由村落到縣城,黑白電影的鏡頭聚焦到鄉村建設研究院。這里的清晨則是另外一番景象——
“天將明未明時,大家起來后在月臺上團坐,疏星殘月,悠懸空際,山河大地,皆在靜默,惟間聞更雞喔喔作啼,此情此景,最易令人興起,特別的感覺心地清明、興奮、靜寂,覺得世人都在睡夢中,我獨清醒,若益感到自身責任之重大。在我們團坐時,都靜默著,一點聲音皆無,靜默真是如何有意思啊。”
在鄒平期間,梁漱溟每天黎明行之最勤的便是這“朝話”。學生們片刻冥想后,由老師發表一番鼓舞人心的話,提供進一步反省的教材。內容多是有感而發,或從學生、教師身上出發,或有感于時事。有時一個話題一氣呵成,有時零零碎碎地講,幾年下來,有數百次之多。
梁漱溟希望通過這種“三省其身”的方式,讓學生心中燃起道德感化的熱情,認識到鄉村工作的深刻意義,而他鄉建理論的萌芽隨之破土而出,不斷蔓延伸展。
一生不留發的梁漱溟,每日茹素,三兩個燒餅,一碗稀飯,佐以幾片大頭菜即可解決他的“民生問題”。“這種情況并不偶然,往往經年如此。每日黎明即起,寒暑如一,生活簡約一如持戒律之僧人。”梁漱溟的學生胡應漢如此回憶。
寧在一思進,莫在一思停
靜水流深,其志不在溫飽。“我來做鄉村運動,在現在的世界,在現在的中國,也是同和尚出家一樣。我同樣是被大的問題所牽動,所激發。離開朋友,拋棄親屬,像和尚到廟里去般到此地來。因此事太大,整個地占據了我的生命,我一切都無有了,只有這件事。”梁漱溟早早地沉住了出家精神做鄉村工作的心。
“他還常常要跑到外頭。主要做兩件事:一是向很多人介紹他的主張和經驗;二是邀請人來鄒平做工作。那時有上百名專家、教授,投身鄒平的鄉村建設工作。比如醫療,他去齊魯醫學院找醫務人員來鄒平實習。經濟方面,以前南開大學的經濟研究所,也請他們來做調查。諸如此類的,要自己去跑,花了他不少時間。”2014年,梁漱溟的兒子梁培寬在接受本報記者采訪時回憶。
寧在一思進,莫在一思停。正如梁漱溟所堅信,如果真想干,應內決于心,雖有時糊涂恍惚,也可覺醒。
動靜之間,鄉村建設的大網也鋪展開來。“1935年,以菏澤為中心,劃濟寧等13個縣為實驗區。經過研究院各部及所屬鄉村師范、鄉村人員服務訓練處各部門培養、訓練的學生累計3000多人。”截至1937年,山東107個縣中有70多個被指定為鄉村建設實驗區。
只可惜,與鄉村建設同樣迅猛的,還有虎視眈眈的侵華日軍。1937年10月13日,戰火燒至黃河北岸。次日清晨,梁漱溟匆匆趕到濟南,在千佛山上找到韓復榘,苦勸五小時,愿他守住黃河防線,可惜未被理睬。16日,他帶領鄉村建設研究院工作人員撤離鄒平,苦心建設經營七年的鄒平鄉村危如累卵。
50多年后,美國學者艾愷問梁漱溟:您和王陽明有很多類似的地方,你覺得自己是一個普通人嗎?
梁漱溟答:“我就是一個普通人,只不過我好像望見了,遠遠地看到了,看到了王陽明,看到了孔子,好像天有霧,在霧中遠遠地看見了孔子是怎么回事,王陽明是怎么回事,遠遠地看見。”
梁漱溟之于我們,又何嘗不是。
編輯:張曉芮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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